按照稻妻军服役的制度，小一郎因为在璃月“治安战”有突出表现，经驻屯军指挥部批准，准予返乡探亲两个月。

思乡心切的他整理了璃月期间的战利品，尤其是璃月占领区公认的文物古玩不敢怠慢，被小心翼翼拿强征的棉被包好装箱。

和他一样，许多稻妻军人或者把抢来的现钱并屠村等项“战功赏”存入银行战地办事处，汇款给老家侍奉老人小孩，或者借着探亲把一大堆战利品清点装箱，以本人舍不得用、又得在老家吹如何如何的态度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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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一郎，等你回老家，替我问候一下我老妈。唉，我都说了，我抢了......呸，说漏嘴了，我在这儿赚了这么多钱，老人家养好癌症别加重，别下地干活。偏不听。你替我劝劝我妈，这抢来的字画算我一点心意，拜托了。”

“你可真是运气好，我想申请探亲假，就是批不下来。也是我倒霉，第一次申请赶上阿萍率盐族造反，第二次申请赶上辛焱反贼袭击，全是走不开的场合......”

“小一郎，你要是回老家，嘿！可得好好吹吹你的刀术！那些个璃月人，你每次都是一刀斩成两截，全是脊椎头骨这类硬茬下的刀，干脆利落！”

“联队长阁下......您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家没什么有钱的东西，这次远征我也得把战利品拿去养家......这么样吧，如果有什么难事，您拿着这封信找我儿子，就说是我说的......”......

稻妻国军队编制固然导入了至冬国的模式，却带有了鲜明的乡党风气。

诸如“影向山师团”、“望泷村师团”等外号，皆因为一支军事编制上下都是老乡，同村乃至多村多为同一个祖先，即便姓氏不同也都有远近的姻亲尊长关节，宗法制涉及到的亲属远近与军事指挥的上下尊卑紧密结合。

他们除了老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关系，无一不是把“大御所殿下”奉若神明，在稻妻政教合一的神权君主国体下，老家械斗抢水田山林的血腥残暴自然而然发泄到了占领区的外国平民“试刀”“练枪”身上。

温和得只能和老水牛一起默默犁地干活的农夫，经过“大御所殿下”拔兵征伐，可以像剁排骨一样杀戮素昧平生的外国璃月人。

然而，除去这些残暴的一面，对于老家人，大家还是表现出了完全不同于对占领区平民的温存善良。

尽管有老家多占少占一亩田的斤斤计较，尽管有进社会以后非提携乡亲不可的怨愤。

小一郎于是带着这份说不清几分提携假意、几分乡音真情的嘱托，走上了返乡的蒸汽轮船......

——“祝贺啊，想不到现在你混的还真是出息了！哈哈，能被枫原万叶司令官与八重神子大人看重，前途无量，哈哈！”

一帮老熟人聚在一起，无一不是吹捧众星捧月的主角：

同乡人最早从驻屯军获赐战功军刀的第一人；

同乡人最早升联队（加强团）长的第一人；

同乡人在外国璃月“真刀斩”杀人数最多的人；

同乡人第一个得到“大御所殿下（雷电影）”御赐军刀的人；

同乡人第一批得到“征伐璃月大义勋章”的其中一人；

同乡人第一批荣获稻妻帝国政府“终身荣誉军人”待遇（含特殊医疗与养老补贴）的人......

大家羡慕看似平凡的他，是如何在璃月这个异国他乡，纯靠战功就能获得如此眼花缭乱的成绩。

这些加在一起，不比他老家开什么小商店有前途多了？

干脆让他儿子、孙子继承家业，世代当将军，带兵征伐外国，不断刷战功，不断谋升迁。

“我看看......不错！这就是据说斩杀一千多个璃月人，却不会卷刃的名刀！听说是枫原万叶司令官亲手打造的宝刀啊！”

“小一郎，既然你现在这么厉害了！干脆吧，你看看能不能给我儿子安排一下？我儿子反正只能打工糊口，没出息得紧，不如跟你去打仗，有你照顾一把！看在我是你堂哥，我爸是你大伯的份儿，拉兄弟一把呗！”

“对啊，干脆也给我们家安排一下。打仗太危险了，搞不好要死人，你想个办法，给我儿子安排个后方的文官编制呗？你都这么厉害了，肯定有的是人给你面子。怎么样？城镇户口加文官编制，拜托啦，我可是你发小呢~~~”

“话说你们家孩子有没有定亲啊？务必考虑一下我们家！”

“谁管你个鬼啊！你们家丫头没人要的。还是我们家的好，我们家在镇子上三套门面！”

“三套门面算个鬼啊？告诉你，我们家女儿可是上过教会学堂的！正经的有面子！”

“你拿你们家女儿当商品，还跟我算附加值？”“你们家不也是吗？”.......

一帮亲朋好友你争我吵，反而被吹捧的小一郎没多说什么话。

一直被劝酒，一直被夹菜，一直被劝说话，一直被请托。

可能以前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亲戚来他们家门。

更早的时候，他只记得爷爷家穷的时候，倒是有亲戚赶着过节登门，不过不是祝贺，而是拿着菜刀拍板凳，一边拍一边骂“死穷鬼咋还不还钱”，硬是不等节过完人不罢休。

毕竟是亲戚，别说什么太难听的话了......

——“今天真是痛快！痛快！！！”

醉酒的小一郎漫步于野外，肆无忌惮张狂着积压的情绪。

老婆觉得他很有出息，喜笑颜开，跟孩子吹“你爸爸现在可是大人物了，你想要多少钱都能从璃月抢过来养家”；

孩子对他这个爸爸给予了无限期待，“爸爸是无敌的”、“爸爸是最强的”、“爸爸总是能有办法的”、“爸爸很出色”；

父母对儿子“出息”欣慰，见到老家的亲戚到处吹嘘，同时精准踩雷一些以前故意瞧不起自己家的同宗亲戚。

这种时候，小一郎硬着头皮把名为“家庭”的大戏演完：他是个不会让老婆失望的丈夫；他是个不会让孩子灰心的父亲；他是个不会让父母羞耻的孝子。

可是，他真的没有情绪吗？

“像我这样的禽兽，明明在璃月杀人如麻，明明总是把无辜平民拿刀肢解，像肢解猪排一样，为什么没有一个雷把我这禽兽劈死！？”

军队内不许说“有辱军威”的“丧气话”；

家庭内不许说“有辱家门”的“糊涂话”。

小一郎回国，见不到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了真实的战场情况。

单看报刊杂志描述，稻妻军从一个胜利到另一个胜利，除了创造文明仿佛什么坏事也没做，璃月人野蛮得仿佛成了不通人性的吃人生番，等待着“文明开化”的稻妻“以武力迫其德化”。

可是，事实真的是描述得这么锦绣山河吗？

光是他下令，让国内抓丁来的新兵“活人练刀”，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

所谓“活人”，可能是早起准备出摊的璃月小商贩，可能是听鸡叫动手干活的璃月农夫，可能是不懂事乱窜的璃月孩童，可能是知趣点头哈腰的璃月路人。

【不杀活人，就没法练胆子。杀人才能练胆，治军之要义。】

要是小一郎敢对枫原万叶司令官的这一指示对着干，那他的下场恐怕是生不如死。

第一次表演斩杀璃月人的“成功”之后，他得到了众人的欢呼，也就从此有了一份心安理得，自此以后，只要抓获到璃月人，不管是不是璃月军人，从最初享受男欢女爱的欢愉云雨，很快过渡到了“玩女人没劲，还是开膛分尸更爽”的杀人比赛。

当他回到稻妻，国内的安定祥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明明这里才是他成长的故土，如今却陌生的和此前的丛林世界迥异。

取出外国婴孩活胆泡酒喝、烤完其母亲孕肚“肥油”下酒的经历，当着欲哭无泪老人的面、如杀猪亲手宰杀老人儿孙的狠辣，却没有影响到亲戚朋友劝酒，小一郎只字不提屠村过往，一饮而尽的豪爽，也不影响一众老乡吹捧之际，他“忘却”某次屠杀璃月农户一家九口的“当机立断”，借酒劲继续拔高自己的丰功伟绩。

英雄怎么能有污点？

海外烧山屠村这些事帝国内媒体都不报道，岂能不打自招，自己污名化自己？

昨天的稻妻人做的事，怎么能说是今天的稻妻人所为？

去三光的又不是他小一郎一个人，别人都干得热火朝天，怎么就能怪他一个人隐瞒真相呢？

屠的都是别人家，死的都是外国人，关小一郎什么事？......

.......真的是这样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遥远的影向山隐藏在迷雾中，夜色下波光粼粼，晚风习习，远处只有一些因工厂施工流窜的野生大尾狸猫。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一直在扮演完美的普通男人，暂时脱离家庭与社会“角色扮演”之后的精神错乱。

“大御所殿下”（雷电影）是整个皇国的大家长，是九五至尊的天皇。

她下了圣旨，派兵进行璃月征伐，谁敢说圣断圣裁不对？.......

.......“请问，你是稻妻的军人吗？”

浑身酒气的小一郎原形毕露，一见对面是个女的，战地“见女就动”条件反射发挥了作用，刚想把此前在璃月的“丰富经验”用上去来强，一看到她随身携带的照相机顿时清醒了半分。

记者？

“先说明一点，你应该是记者吧？如果想要问我，那报纸杂志上的战地报道比我更真实。我只是遵奉陛下圣旨，征伐异国，暂时回乡的无聊之人。”

正当小一郎想要走，来人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等他回眸，却是银色月光之下，一抹出水芙蓉。

半是男人那点心思，半是犹豫不决的天性，小一郎反被这弱不禁风的女记者困住了。

“请你不要走。我是枫丹记者夏洛蒂。我现在任职于‘蒸汽鸟报’，目前正在做关于稻妻军璃月战地的调查。战场的真相，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嘘......”

小一郎不假思索捂住了夏洛蒂的嘴，直到感受到掌心的清波微动，他才恍然大悟，匆忙闪到一边赔礼道歉。

“对不起，刚才不小心做了非礼之事......但是，你在稻妻应该懂的，你知道战场真相就更应该懂的。现在国内是总体战体制，就是从传媒文宣到工农商官一概为动员管制体制。如果你让别人知道某些‘不合国体’的‘谣言’，恐怕连民间极端保皇的疯子都会杀了你的！”

身中五枪，头被砍了三刀，不是大出血而死，却是一刀砍断脖颈，为颈椎骨碎裂错位窒息气管，活活憋死。

这是目前稻妻的宪政学者美浓部达喜的下场。

行凶的犯人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小矶英二，和美浓部没有任何私交。

据随后稻妻《帝京每日新闻》报道，警方审讯他的时候，他说得很干脆：

“国贼美浓部胆敢非议我稻妻神权国体，罪不容诛。大御所殿下是我全体臣民之大家长，儿女岂能非议父母？臣民岂可忤逆君王？美浓部却撰文非议君王，说什么‘璃月毕竟乃大国，不能长期以暴力对待，适当应以德报怨’。大御所殿下圣旨昭昭，征伐璃月正是惩戒外国暴徒，非我皇国军队讨灭不可。如此逆贼，不用国法惩戒，小民一人也要替大御所殿下分忧，诛杀此等不忠不孝的国贼。”

不仅如此，当小矶被捕的消息传来，关押小矶的看守所外就开始每天都有游行示威。

“美浓部国贼早就罪该万死”、“干得好，小矶”、“支持正义英雄小矶英二无罪释放”等标语横幅随处可见，三十万人次的呐喊即便是看守所内也能听见。

最后迫于汹汹民意，加上兼任法务大臣的神里绫华“从轻发落”的暗示，主审法官对此案“宽宥处理”，作案现场被捕的杀人犯小矶英二减刑为两年徒刑，缓期一年。

当小一郎涨红着脸劝说夏洛蒂改弦更张，不料，夏洛蒂背对着月光，开心地展望未来。

“所以，敢在这种环境下逆风而动，报道新闻的真相，才是记者追求真理的使命啊！”

疯了。

这个女人疯了。

她绝对是想死了。

自己可不能跟着一起.....

“还请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吗？我叫小一郎。”